親歷美國的人口普查

每隔10年，美國就要搞一次人口普查。只要是住在美國的居民，不管身份如何，都屬於被普查之列。以往，人口普查局發出的統計表，回覆率只有60%至70%。為了做好2010年人口普查工作，人口普查局去年來了個大膽改革，決定僱用大批臨時工，入户普查。

我們這條街上約有百户人家。也許因為我家的房號特殊，在百餘個住户中，我家被人口普查局一眼相中，成了被首選普查的4户人家之一。流年不利，如今中獎的機會越來越小，不管是啥，只要能“中獎”，都值得自豪。

來我家普查的工作人員是位慈眉善目的美國老者。那天，他咚咚地敲門時，我正在輔導兒子做數學題。

老人看上去約70歲，白髮，圓臉，高鼻樑，目光炯炯，不哈腰，不駝背，身板筆直，有軍人氣質。和他對視幾秒鐘之後，直覺告訴我，這是位有故事的老人。

剛剛學兩位數除法的兒子，假如沒有我幫忙，肯定是要抓瞎的。為了兒子的學習大業，我只好試着婉拒老人：“我正在忙，您能不能換個時間再來？或者我通過電子郵件回答您的問題？”

説實話，在積雪未融的寒冬，就這樣拒絕一位老人，我有點兒於心不忍。但一旁的兒子等着我幫助，我進退兩難。

聽了我的託辭，老人一臉的平靜。他帶着善解人意的微笑，誠摯地回答道：“沒問題呀。我知道你們年輕人忙。我可以換個時間再來。不過，我們不能通過電子郵件交流你們的私人信息。”

我這個網絡技術盲天天上網，卻把網絡是“露天浴場”這回事給忘了。我要時時刻刻給自己打預防針：網絡不安全，網絡就是不安全。

來美國這麼多年，我雖然早就拿到了綠卡，但坦率地説，對這個國家內部運轉的各類“機器”，我是比較冷漠的。我這種“事不關己高高掛起”的態度，大概會受到美國人民的嚴厲批評。比如眼前的這個人口普查，我總覺得這是一件發生在月亮上的事情，月亮上的事兒和我有什麼關係呢？

在這樣的心態支配下，上門普查的老人離開後，我轉身就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。沒想到，兩天後，星期六的中午，我正要外出，那位美國老人又來敲門了。

我估計人口普查是有時間限制的，在規定的時間內得到足夠的數據，應該是普查的基本要求。上次我已經拒絕過老人一回了，無論如何，這次我不能再讓老人白跑。

遺憾的是，為了按時接我家二寶下體操課回家，我只有十幾分鐘的時間。老人瞭解到我的難處後向我保證：“我最多隻佔用你10分鐘。”

看到門外站在寒風中的老人，我不禁心生歉意。假如上次我能割捨一下小家庭的利益，老人就不必再跑一趟了。世界上怕就怕“認真”二字，這位老人就是個認真負責之人。

我把老人請進屋，坐定，簡單寒暄後，我們的“緊急對話”開始了，他問我答。

也許你會問，美國人口普查都問些什麼問題呀？有什麼可保密的，連用電子郵件交流都不行？

看上去神神秘秘的東西，一旦揭開謎底，答案其實非常簡單。老人提出的幾個問題是：你們家誰在工作？每星期要工作多長時間？暴風雪和經濟危機是否影響了你的工作？你家裏有幾個孩子？他們是男是女？每個孩子的生日？養家餬口者的工作單位是哪裏？幾個孩子都上幾年級？

聽完老人的問題，我不禁在心裏笑開了。就這幾個簡單的問題，有什麼可保密的呀，通過電子郵件回答咋就不行了？美國人真夠死板的。

老人普查完我家後，我一看錶，離接孩子還有幾分鐘。得，我也別閒着，就用這幾分鐘，我也普查普查他。

和美國人聊天，個人隱私是個需要考慮的重要因素。什麼能問，什麼不能問，是有講究的。在美國混了這麼多年，我摸索出了讓美國人吐露隱私的秘訣。在這裏生活的最初3年，我和美國某退休公寓的老人們做鄰居，因此總結出了和美國老人聊天的竅門。

經過我的迂迴交談，老人開始説私事。高中畢業後，他參軍當了8年飛行員。20多歲時，他才上大學。為了攢足退休金，5年前他才從美國銀行退休，那年他已經67歲了。老人本是費城人，他女兒住在我家附近。女兒一家過得不錯，但女兒10歲的兒子得了孤獨症。老人和太太不得不過來照顧外孫。為了不讓女兒感到內疚，老人在此地找了一份工作，每個月大約工作45個小時。

聽了老人的故事，我很感慨。對這份小小的人口普查工作，老人尚能如此認真負責。可以想象，他在藍天翱翔，以及退役後在美國銀行就職時，一定是個值得信賴的人。老人彬彬有禮，性情平和，工作認真，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。毫無疑問，這是一位可敬的老人。

和老人握手告別後的第三天，我意外地收到了他寄來的感謝信。在信中，老人真誠地感謝我付出的時間，感謝我對他工作的支持。

為了完成人口普查的工作，這位72歲的老人在風雪中兩次來訪，令我既慚愧又感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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